三、这一周以来的心理斗争
我所认识的学院老师本人,也是学日语的喜欢猫咪的大姐姐。她一开始也希望能柔性地处理问题,和我做朋友;之前的约谈中,还请我在勺园西餐厅吃过饭,和我坦诚地聊过她自己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喜欢读的《北京法源寺》。然而,她也很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才有了那天晚上的事。
我可以理解,换做其他老师,在这种环境下,也很可能采取类似的举措。所以,我们要的是更完善的机制,而非怪罪一个具体执行工作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想发声明,感谢一直关心我的朋友,表达自己对机制的看法。
怕家人担心,我提前跟家人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发一份声明。大家所看到的那版声明大片留白的地方,本来都是有字的。
完整版的声明是这样:
感谢每一位关心帮助我的朋友,向大家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目前我已回到学校。
值此关头,我们更需保持冷静理性,团结一致,继续促进信息公开机制、反性骚扰性侵害机制、约谈机制的完善,从实体和程序层面保障学生的基本权利。
这是我一开始的本意,也是为了让我们所有人看到:
参与校园事务时把事情拿到明处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为了把几位同学、几位辅导员推向风口浪尖,而是为了能够在制度上促进事情的真正解决;
越来越多的同学直面被约谈的压力站出来,不是为了自己被赞美被抬高,而是为了自己的基本权利不被侵犯,为了更多同学参与校园事务的积极性不被打压。
我们都是种子,戮力同心,总有破壁新芽开花时。
4月25日周三晚,三位家人在宿舍楼门口拦我,要求我在声明中只留两句话:“我已回学校上课了,谢谢大家”,因为“这都是为你好”。我跟家人说,理解家人来是想“对我好”,但家人和我心中的“对我好”是不完全一样的;我会在声明的重点内容上与家人核对确认属实,但具体字斟句酌,以及最后决定发不发、怎样发,一定是我自己的权利。
家人以病危与断绝关系相逼我不要发后面的东西:“你现在答不答应只说这两句,其它都不说?你答应我也走,不答应我也走,但这是两个走;你答应我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你不答应我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可能就直接躺倒在医院里,也可能就死路一条。”
我怕家人真的身体有闪失,但又不想给大家我已完全没事、在压力面前选择屈服的虚假印象,所以在最后的手写版声明中大片留白。
如前所述,一开始,学院对事实的部分曲解和对消极影响的夸大,激化了我母亲的情绪;可发展到现在,校方淡化所有事情,不公开当面回应我公开信中的诉求。然而,所有与此事相关的文章都被删得一干二净,我这边很多矛盾都被化为家庭内部矛盾,家庭关系迫使我沉默。
那天晚上,面对辛辛苦苦赶来的家人,我心如刀割。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怎样讲出上面这些话,讲出这些后,可能面临的最坏的压力是什么。
尽管我早就明白家庭是私有制的产物,我依然会因为做这些事可能会连累家人而责备自己;我依然会害怕,家人的身体真的会因为我而垮掉。 我也一直在想,这样的压力,应该被如何面对。
2018年初,我曾写过,何谓“用你心里最美好的东西来控制你”,“其中就包括对家人的爱与愧疚”。经历过家庭变故,我更加知道:愧对家人的罪疚感,有多容易把人从应然的道路上拉走。
2013年,父亲突然离世的第二天,我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如果……转向?设想自己从此做个最顾家的普通人,之前想的都不想了,选个自己还算喜欢的专业和清闲的安稳的工作,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不知道。”
2016年,我这样回望三年前的悲痛与挣扎:
“甚至,(父亲去世后)有那么两天我突然想,如果我转向,不要再想去当记者,安安稳稳地大学毕业,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这样或许能让我妈放心些。幸好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找我谈心,讲了一些如今看来一下就想通的道理,告诉我无论如何还是不要用理想换一份妥协。”
而现在,我这样想:
与世上那么多劳动者家庭的不公与苦难相比,我和我家庭的苦难是多么微不足道;
与阶级矛盾“既得利益者”的罪疚相比,我面对家人的罪疚又应当是多么轻。
所以,哪敢与世无争,分明是这个世界逼着人去争!
尽管,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母亲,为此做了多么大的牺牲;
“您最想最想要的东西,女儿不能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