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冲水的通道和他们的行李,拍摄时间在2月24日下午7点左右(图/南风窗记者 向治霖)
接连四天,预测天气的软件显示,武汉将有持久的阴雨。然而,眼前的雨还没下时,高强住的地方就湿透了。
他住在武昌区一个地下通道。2月24日下午2点多,通道里来了十多个人,他们接上水管,冲洗了整个地面。
差不多一小时后,冲水的人走了,高强下去“抢救”他的行李。
他的行李全湿了,包括铺地上的床单、被子,还有在两天前,“红十字会送的棉大衣”。他舍不得棉大衣,拿出来晒在出入口的铁杆上。
通道里住了7个人,他们滞留在武汉,又交不起钱住旅馆。
冲水的时候,眼看着被盖衣物要被淋湿,但他们不敢上前,因为“来的人穿着执法人员的制服”。
高强说:“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都能理解,但是我们这群人,哪怕在通道里住着,也比没有地方住在外乱跑要强啊”。
滞留武汉高强在通道住了10天左右,他是来武汉务工的,在工地上做些零活。工地放假后,宿舍也清空了,但他不想回家。
做了一年,没挣到钱,他只想早点开工。
没想到,1月23日武汉“封城”。“这下真回不去了”,高强苦笑说。
他先是住在小旅馆,一天收费30元,但是饭菜越来越贵,“每天最少用掉100块”。他很快就住不起了。
他想了两个办法,一是退了房,露宿街头,省下的一天房费,能多换一些泡面。二是找工作,他猜想,现在的武汉,肯定缺少劳动力。他从汉口开始走,一路见到社区就闯,问人需不需要临时工?在路上看见环卫工,他也会问有没有工作机会?
“没有。”
“不需要。”
他不知道怎么来到地下通道的。高强说,他只记得腿走肿了,因为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的腰快直不起来,但还是撑着继续走。到了通道,别人看他可怜,给了他一张床垫。
他就这么住了下来。
黄鹤楼景区的照明依然充足,灯光包围的古式建筑群,在日暮淡薄时分外好看,只是不见一个游客。2月24日下午6点多,我到了通道下面,冲水过后3个小时,水依然在地上流淌,水管被丢在了阶梯上。通道就在黄鹤楼公园的西门边,马路对面是辛亥革命武昌首义纪念馆。
通道是住不了了,他们只好在公园附近的小树林游荡。
方建“救”回了一个桶和一个包,那是他吃饭的东西,或者说“要饭”的工具。他是一个职业乞丐,从1998年开始乞讨。他是安徽阜阳人,今年37岁。
他右边的袖管空空荡荡,是在15岁那年,做手术截肢了的。医生说是里骨头坏死,“现在肯定能治了,但那个时候没有条件,也没有钱去治”,他说。
冲水的时候,方建在公园里游荡,不时凑上去看一眼,“他们那些人,接了水龙头,就对着被子冲”。
他的家当全在下面,但他不敢阻止,他说:“他们这群人,对我们做事,从来不讲理由。说实在的,我们都是下等人”。
湿透的行李(图/南风窗记者 向治霖)
另一个滞留者盛宽,和方建是安徽老乡。他也在武汉做临工生活,“封城”后无处可去。
老谭在这群人中年纪大些,经历也更曲折,他是在汕头打工,春节前要回到老家襄阳,但在经过武汉时被困住了。
老谭早先把钱都寄回了家,只按正常预计留下了一点盘缠,这下完全不够了。他给家人报平安时,家人说要给他打钱,但他拒绝了,“本来就没几个钱,自己能撑就撑过去”。
高强说,家里还不知道他在“流浪”,老家里有个70多岁的老母亲,幸好有亲哥哥照顾,但她知道了一定会担心。高强不忍对家里说。
可是,钱已经用完了。高强还问前工友借了200块,没过几天又花光了。他每天盼着武汉“解封”的消息,但在各种传闻中,日子一天天往后拖。
“再来一个月,我就真的撑不住了”,他说。
高强、方建和我交流时,老谭和盛宽拿着最后的泡面,去找医院接开水来泡,但在附近的医院,围起了路障,禁止他们进入。他们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儿童医院接到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