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中：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为什么也是空想

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看，私有制之所以不能取消也无法取消，还因为私有是市场经济存在的必要条件。没有私有制，就没有市场经济。因为市场经济就是交换经济，交换的必要前提之一就是要有明确的所有权，中国的国有企业改革之所以不成功，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国企到今天也没有产生出一位真正的所有人。不知道企业到底是谁的，谁做主，谁能担负真正的责任，然后你就说改革了，把它推到了市场中去，它怎么能够按照市场的机制去运作？所以国企被某些人当做了个人或团伙的提款机，然后发生种种匪夷所思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有人说，我们不也是按照跨国公司治理结构来改造的吗，形式架构不是一样的吗？我们的咋就运转不好呢？深刻的理论我就不费劲巴拉地说了，我只想简单地举个例子来说明。假如有两个公司，一个是由一批有名有姓的人共同出资成立的，按股份制，选举董事会，董事长，然后由董事会聘请总经理来经营，股东们还不放心，还成立了监事会来监视董事会和经理们。还有一个公司，不知道是谁出的资，反正没有具体的人（政府出钱，钱也不是政府的），这时政府给这个企业完全按照西方公司治理结构的样子，也整了一套机构，派出了一批人（都是组织部任命的）。请大家从实际出发而不是凭美好的想象来思考一下，两个公司经营的结果会一样吗？肯定不一样。这不一样，就是因为后一个公司没有财产所有人，所以所有的管理人员用不着对财产所有人负责任（政府充当所有人，依然是空的）。如果让你当上这样公司的董事长或总经理，管理着这样一个没有出资者姓名的公司的资产，你会怎么做？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到了你的头上，可这个大馅饼不是给你个人的，是送给大家的，但是却要经过你的手来分配，更让你喜笑颜开的是，谁都不知道这个馅饼有多大，所以你个人留下多少，都没有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分割这个馅饼？一点也不留？你是圣人。可常识说，天底下没有圣人；常识告诉我们，人都是自私的，在没有人进行有效监督情况下，符合常理的做法就是，一定会给自己切割下尽可能大的一块。这就对了。你没有违反人的本性，你是一位非常正常的人，而那些唱高调，说我一点儿也不会多拿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骗子，千万别上当。唱高调，都是为了掩饰自己要更多地偷、抢、拿，直到撑死也不会住手的人。 
话说回来。马克思空想共产主义还有要消灭商品经济，消灭货币的内容，想用直接计划的办法来安排社会的生产和分配。但是，可悲的是，苏东国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有能够彻底消灭货币，连农贸市场都取消不掉，中国也是一样。最后都不得不把市场再请回来。人类历史走到了今天，市场和市场经济已经是大势所趋，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就像地球要围绕太阳转，任何人也无法抗拒一样。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在走过了几十年的计划经济之后，不得不恢复市场经济，回到社会正确的发展轨道上来，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很悲惨和沉重的。中国经济改革取得了很大成绩，原因是什么？各种说法五花八门，但都是在成心隐瞒着什么。说破这个天大的秘密，其实就是六个字：恢复市场经济。
西方经济学把市场的作用归结为资源配置，于是中国整个经济学就以为市场就是一个仅仅起到社会资源配置的作用。他们太低估了市场的作用。这是根本不了解交换所蕴含的巨大意义（有天那么大！）造成的。如果他们知道了交换的产生、发展及其在历史和现实中发挥的无可替代的作用，他们就不会单纯地这样认为了。其实市场的作用首先是，当人类确立了以这种方式进行物质交往，就等于把从前主要以抢夺、战争等无偿占有方式为主要手段的交往方式排除在外了。交换的兴起、发展，开创了人类最终走向和平，走向大同世界的通途。人类最终用什么来消灭暴力、消灭战争？通过什么途径实现世界大同？现在看来只有一条道路可走，就是用交换，用市场经济。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类已经走过了几千年，但是看到希望的是我们，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欧共体正在给世界展示出这个前景。其次，市场经济为整个人类社会发展提供了永不衰竭的、强大的动力源。动力源的原点是私有制，即个人所有制，但整个动力系统就是市场经济。用交换构建起来的整个物质交往体系，其实就是把个人的利己、为私这一强大的驱动力，与利他、为公这一崇高的社会理性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在人为个人利益追求中自然地实现了为社会，为群体的目标。司马迁看到了“世人熙熙皆为利趋，世人攘攘皆为利往”的支配个人行为的强大动力，但是他忽视了或没有看到熙熙攘攘的世人在追逐个人利益的同时也满足了其他人的需求，为所有人带来了利益。社会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机制作用下，获得了飞速的发展。这一看法最早是由亚当·斯密清晰地表述出来的。
市场经济除去给社会提供了强大的推动力，还为构建一个真正的民主政府提供了现实基础和操作范例。我说过，交换的两个社会条件，一个是明确的个人所有权，一个是交换者的平等社会地位。所以市场经济是对封建特权、等级制的冲击和挑战。只有废除了封建特权和森严等级的地方，才能够实现人的政治权利平等，由此才能建立市场经济。另外民主社会的政治构建模式其实就是股份公司的构建模式，是人们把股份公司的模式移植到政治领域的结果。所以那种企图经济上搞市场经济，而政治上搞集权的，可能短时间里有点效，从长远看是没有出路的。
接下来，我想举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小例子，让大家看看和思考思考，为什么公有制和共产社会一定是空想。
我认识一对老革命夫妇，离休干部，都曾是我的领导，也都是公有制度的坚决捍卫者。我们虽然经常因为一些理论问题有争论，但是关系相处得很好。老领导离休后，对我雄心勃勃地说，还准备写一部书，书名就叫做《三面红旗万岁》（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他们对邓小平的经济改革始终不能理解。因为这与他们多年接受的党的马克思主义教条格格不入。有一天，闲谈中，女领导忽然给我讲起他们家中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们颇为感概，也正好让我找到了一个说服他们改变观点的现实例子。她告诉我，说家里有五个儿女，每人都有一辆自行车，他们老两口也有一辆，但不怎么用，于是就成了儿女们的公车。他们发现儿女们经常用他们两人的车去办事，特别是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用，所以他们的公车就经常坏，有时坏了，也没有人送出去修一修。当他们两人偶尔想用车时，推出来一看，车是坏的。特别是，他们发现，儿女们的五辆自行车，保养得都非常好，被擦拭得锃亮，而他们的车却总是灰头土脸，锈迹斑斑的。故事讲完了，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否定了自己的理论，自己的坚守。我告诉他们，这就是公有与私有的区别。人类关于公有的幻想结果就是家庭“公车”灾难的放大。在一个家庭里尚且如此，要是把这一套拿到社会来实行，你们说，会有说教者期望的那些奇迹发生吗？
马克思们保证说，他们的学说不是空想，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实现共产主义的途径。这个途径就是武装工人阶级，掀起阶级斗争，用暴力革命推翻现政权，因为现政权都是资产阶级政权；然后用无产阶级专政，即用暴力手段铲除、消灭一切敢于反抗的、那些不想走上共产主义大道的阶级和个人。这个历史的重任为什么非要由工人阶级来担当呢？因为工人阶级是被资本家剥削的阶级，因而最革命，最先进，他们就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
今天看来这完全近似于荒诞不经的理论，在八九十年前，却像旋风一样在地球上传播。到今天，实践上已经破产了，但在理论上还像梦靥一样压在许多人的心头，他们仍然解脱不出来。谁能否认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否认不了，那么必须承认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的合理、合法性。
我几年前就在网上发表了《论剥削》，那是我二十多年的研究成果的一部分。那里面已经清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这里就简单地再重复几句。什么是剥削？我的定义就是：非经他人同意或允许，无偿占有他人财物、劳务和各种有形或无形利益的行为，或者简单地说就是：侵犯他人财产所有权的行为。
我郑重地告诉大家，在标准市场经济条件下，雇佣关系不存在剥削。这与其他商品交换一样，只要是在自由、平等，没有外力胁迫下的交换，就是公平的交换。公平的交换就没有剥削。工人把存在于自己身体里面的劳动能力即劳动，用出租的方法租给资本家消费，资本家付给工人一定的报酬，只要这种交换是在自由、自愿、公平的环境下完成的，契约订立得很明白，比如报酬、工时、劳动环境、安全保护等都有明确的规定，双方面都按照契约执行，就不存在剥削。马克思说，资本家花钱买了工人6个小时的劳动，却让工人干12个小时的工作，于是工人就等于白给资本家干了6个小时。这6个小时的价值就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了，所以这里就有了剥削。问题是这样：如果资本家说明他出钱购买的是6个小时的劳动，而强迫工人干了12个小时，那么这里肯定有剥削；如果资本家出的钱是购买12个小时的劳动，那么让工人干12个小时，就没有剥削。当然这里面有一个隐蔽的问题，就是资本家出的钱，在资本家的计算中是6个小时，而告诉工人说是12个小时。工人同意了，就去给他干了12个小时，这里有没有剥削呢？没有。为什么？因为交易是在无外力胁迫条件下完成的，是自愿的，所以没有剥削。像其他有形商品市场一样，劳动也有一个市场，在劳动市场上工人出租自己的劳动，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大体一致的市场价格。这个价格就是当时条件下劳动的价格，按照这个价格，高于或低于这个价格，只要交易是在无胁迫条件下进行的，任何一个交易都是公平的，因而也不会存在剥削。
肯定有人会问：资本家不剥削，那么他的利润是从哪里来的？从市场。谁提供的呢？社会。不是某一个人提供的，是整个社会（交易范围圈的那个社会）。举例说，有人生产杯子，所有成本合起来1元钱，在市场A，卖1元钱一个，他不赚不赔，但没有利润；拿到市场B,卖2元钱。中间的所有费用不计，他把杯子拿到市场B就多赚回1元钱，这就是利润。这利润是谁提供的呢？是市场B。在市场B，存在着一个对杯子总需求和总共给关系，这关系表达的结果，就是一只杯子值2元钱（市场价格）。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就是生活在市场B周围的人，为获取杯子都愿意出2元钱买一只，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结果。我们设想货币（钱）是财富的代表（通用财富、万能财富），我们还假设，财富都是人创造的（这样说不准确，有大量财富不是人创造出来的），杯子在A市场没有利润，说明市场A卖出一只杯子的成本，恰好等于用货币表示的社会财富分配给杯子的就是这么多，这就告诉生产杯子的人，不要生产了；可杯子到市场B卖了2元，说明市场B分配给杯子的财富是2元，高出成本1元，这就等于告诉了杯子的生产者，你生产吧，社会财富的分配，对你是有利的。这样说来，大家就明白了，商品利润，不是剥削的结果，是社会财富在交换条件下分配的结果。这一结果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生产者你应该怎么去生产。所以利润是社会财富的一个存在分配形式，但利润的获取，必须在流通领域即市场中。利润是商品社会对社会财富分配的一个指示器，通过它的显示，可以实现资源、财富的有效配置，与剥削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没有了剥削关系，马克思的那个革命理论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更可笑的是，他把无产阶级打扮成天使，说他们怎么样肩负着历史使命，怎么样大公无私，他们使用暴力是一种善，而不是罪恶，并且还想象着他们夺取政权后，按照他们的意志来改造社会，到时候就可以创造一个大同社会。他在理论上表现出来的这种幼稚确实让人大跌眼镜。他似乎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无产阶级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性。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一个好的社会惩罚和奖励机制，人都会成为魔鬼，而不是天使。你怎么能设想有那么一拨人，生下来就是圣洁的天使？马克思的这个天使玩笑可开得真有点大。七八十年的共产主义运动，难道不恰好证明了相反的结果吗？天使在哪里？列宁？斯大林？毛泽东?金日成？卡斯特罗？波尔布特？……说通过专政，就可以达到共产主义社会。稍有点脑子的人也应该明白，专政，就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专权、压制。不停地专政，能有和平社会？能有和谐社会？专政只能树立对抗，培植仇恨，专政怎么能够导致共产主义？可你不专政了，谁愿意跟你走呢？所以只好不停地“专”下去，像毛泽东那样，最后把几乎所有的人都“专”光，包括他的那些亲密的战友们，到那时就实现了共产主义——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共产主义——如果能万岁的话。
回到文章的开头，我们看到，其实引起大家争论的原因就是面对中国今天的这样一种状况：贫富不均，两极分化，贪污腐败，世袭制，潜规则，公权被私有化、家族化，公产被暗偷明抢，权本主义盛行，生存环境恶化，人生、财产缺乏安全保障，等等，我们该用什么办法来解决？是退回到马克思、毛泽东空想那里去，还是走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已经走上的民主宪政、市场经济的道路？说到底，你是把这一切都看成是改革开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结果呢，还是封建专制主义仍然在中国肆虐的结果呢？如果台湾、香港、澳门都不足以为楷模，我建议，中国不妨再开辟两个特区。一个实验重走毛氏社会主义道路，一个走资本主义道路。让鼓吹走这样两条道路的人都来试试，看看那一条道路能走通。钱，估计不是问题，不需要国家拨款，也不需要政策倾斜。以五年时间为限，哪条道路走通了，咱们就走哪条。让事实说话，大家都应该满意了吧？——可惜我也不自觉地陷入了空想，请读者原谅。
201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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