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霞和先生在刁窝镇经营着一家小卖部,儿子还在读大学,小卖部一个月能为这个家庭带来 2000 元左右的收入。
3个月前,刘英霞所在刁窝镇一大队的500多户人家被选为“煤改电示范村”,这被她理解为就像“抓阄”一样的决定——除了一大队以外,其它几个大队都改成了天然气。
3个月里,不同工程队的人上门架线、装变压器、配置电暖器。
村民们有三种煤改电选择,分别是补贴后自付 2000 元和 6000 元的两种用电烧水的空气能热水器(村里叫电锅炉),或者是免费的三相电电暖器,这种电暖器比普通电暖器保热效果好一些。选择电暖器的家庭后续会有电费补贴,白天 5 角一度,晚上补贴后 3 角一度。
刘英霞选择了免费的三相电电暖器,每人有 3 个电暖器配额,她把它们分别放在了两个卧室和客厅里。
但现在这些电暖器看起来更像是个摆设。从装好以来,刘英霞就没敢插上过电,因为她算了一笔账,如果一直开着,一个月下来得有 1600 元,这会耗费她大半的收入,“我现在一个月就 2000 多的收入,烧电如果烧两三千,我这一分钱都剩不下。”
刁窝镇村民后院里安装的电锅炉
此前每年冬天刘英霞能烧两吨半的煤,总费用也只有 1200 左右,改成烧电后,费用是烧煤的 3 - 4 倍。
至于需要村民出钱购买的大功率空气能热水器,我们从长虹电子集团有限公司处了解到,6000 元那款功率最高 10 千瓦,一昼夜运转电费 120 元。
好在刘英霞家的客厅朝阳,白天还算暖和。晚上冷的时候她就和老公蜷缩在卧室里,靠空调取暖。空调有时开开,一个月 200 元的耗电费用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等天气再冷时,她打算再换回来烧煤。
现在煤也成了村子里的稀缺品,只有在凌晨 1-2 点时卖煤的小贩才会在巷子里偷偷送煤。况且,价格也不比从前。去年一吨煤的价格是 500 元,今年刚开始推进煤改气、煤改电时,煤的价格上涨到 800 元/吨。进入供暖期后,价格已经到了 1000 元/吨。
隔壁马坊村的赵民辉也想烧煤,但他不敢。
去年 11 月,马坊村就已经全部改为天然气供暖,禁止燃烧任何污染气体,“他有卫星定位,你这烧一小壶水,能冒烟就知道,跑不了,”赵民辉描述了自己听到的说法,“地里的干叶子都不能烧,逮着了就要拘留。”
去年靠着天然气供暖,赵民辉过了一个不冷但也不算太暖和的冬天,但今年供暖期刚开始没几天,家里的天然气就会出现时不时中断的迹象。
夫妻两人判断是否有气的唯一方法就是给家里的燃气灶打火,火能点燃就证明有气。一旦停气,挂壁式燃气炉就会发出保护性的警报声,一天下来,不断的警报声充斥在他们耳边。
赵民辉家里的燃气罩只有微小的火光
这几天即使来了燃气,也不够维持室温。一般要把水温烧到 40 - 50 度才够暖和,但赵民辉试着几次点燃燃气炉,火苗都很微弱。供暖的天然气锅炉水温从 2 度上升到 14 度就停住了。断断续续的供气加上低气压让持续供暖变得异常艰难。
马坊村的滨海燃气东兴路营业厅对《好奇心日报》表示,这是因为“光是涿州今年就新增了 10 万用户”,这是他们没有料到的结果。
河北省全省的各市区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一幕,河北省发改委 10 月 23 日下发的《十九大和迎峰度冬期间煤电油气运要素保供方案》称,“各市推进‘气代煤’热情高涨,上报的计划改造户数超出省下达任务量近 100 万户,严重超出气源的保供能力。”
供不应求影响的不止是农村。我们整理了河北省网络问政综合服务平台“阳光理政”从供暖首日 11 月 15 号以来的所有投诉数据。和天然气相关的投诉达 37 条,其中 10 条都来自涿州市。
王熙悦今年 2 月刚搬进了涿州市官庄村新修的香邑溪谷小区。11月 15 号起,家里的天然气就出现了不稳定状况,现在做饭也成了问题。她多次致电滨海燃气集团有限公司,总是得到一样的答复:“现在全城都这样,没办法。”
现在王熙悦和小区里的邻居都买了电磁炉做饭。
“以前进屋都穿衬衣,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 王熙悦说。挨冻的这三个星期里,她多次想搬回北京,但没人住天然气管道会冻裂,抽水又是一笔钱,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昆仑加气站价目表
为了买这套新房,王熙悦卖掉了过去单位分的家属楼,一个冬天的集中供暖费只有 1000 元左右。而去年新房的天然气费用花了她 4000 - 5000 元。今年就算她愿意支付,也没有足够的供应了,“把那房子卖了,我现在后悔了。”
天然气短缺也影响着城市里加气站的价格。涿州市本来有 3 家加气站,一家是中石油昆仑燃气有限公司,另外两家则是私企。上月,其中一家私企倒闭,另一家加气站的价格已经从 3.5 元一立方上涨到 4.6 元一立方。
晚上 6 点 35 分,这家昆仑燃气站已经排满着 7 - 8 辆等着加气的出租车,如今这里是涿州市 251 辆出租车唯一能加得起气的地方。
涿州市内正排队加气的出租车
民用供暖限价,供暖公司倒贴钱维持供暖陈毅鹏是河北一家供暖企业老板,早在今年年初他就看出了一些端倪,环保部全国抽调了 6500 人不定期对供暖公司进行环保检查。陈毅鹏基本上每周都得接待来检查的人。
今年他已经给公司河北北部的煤炉装上了环保设备,满足了排放要求。由于环保设备的投入不小,他本来准备明年再对南部地区进行改造。
但 9 月 28 日,河北省省长许勤把燃气公司各代表召集一起,开了一次电话会议。陈毅鹏在会上接到了必须大力发展煤改气,禁止烧煤的严厉指令。
“他们说这是一次政治任务,必须贯彻执行下去,”陈毅鹏说,他对此的理解则是“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河北省 11 月 15 日供暖,陈毅鹏估算下来自己只剩下 40 多天时间,挂完电话第二天,陈毅鹏就立马从锅炉厂订购了 168 万元的天然气炉,并且开始准备地基。11 月 10 号天然气炉到货后,又马不停蹄进行安装和管道配置,“没有考虑的时间,紧赶慢赶,我在 11 月 15 号供上气了,”他说。
但等一切就绪时,天然气短缺了。
陈毅鹏说这要在意料之中,“大家都知道气源是压根儿不够用的,但是前面已经铺开了”。
河北各地在 7 - 8 月份就铺好了天然气管道,陈毅鹏在 10 月安装好了燃气炉,两边的桥梁已经搭建完毕,但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天然气。
“政治任务”一词推动了进程也把矛盾压到了供暖公司。
天然气短缺导致价格上涨,但燃气公司并不打算承担这笔费用,他们转而以拍卖的形式期待以高价售卖天然气。陈毅鹏收到燃气公司几封让他接受 “20-30%” 涨价幅度的通知函,并告诫他如果因为拍不到而中断供气,后果自负。
承担供暖的供暖公司不能向居民涨价,也不能停止供暖,只能收取 2.4 元/立方米的费用(其中政府补贴的 1 元/立方米)。但现在燃气公司卖给他的天然气要 3.04 元/立方米。
算上安装燃气炉的 20 万元和管道装备 50 万元,改造工程总共花去了陈毅鹏 240 万元,而更大的费用还在之后的供暖。
过去一个冬天陈毅鹏的企业会烧 3000 吨煤,按 700 块一吨的价格,他的成本在200 万元左右。
而烧天然气一天会消耗 1.6 万立方,整个冬天 120 天的总费用就是 600 万,是烧煤成本的 3 倍。5 万块还只是供暖初期,等元旦和春节温度更低时,陈毅鹏需要烧的更热,成本可能会增加到过去的 4 倍左右。
虽然成本增加,但供暖效果不见得更好。据陈毅鹏描述,煤炉上方的锅筒能持久保温,重新点火的时候水温还在。但烧气炉的过程就和日常使用的热水器类似,气一停,水就会回归冰凉,每次都得从零开始,过程更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