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和巧克力的关系已经毋庸赘述了,可是也许很多人不知道这个“传统”的由来。20世纪30年代,一家叫Morozoff(莫洛佐夫)的日本糖果公司针对在日本的外国人做了一则情人节送巧克力的广告,这是第一次将情人节和巧克力联系在一起的传播行为。这个广告在当时虽然不起眼,日后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现在基本上东亚的中国、韩国、日本都会在情人节送巧克力,日本人在3月14日白色情人节送糖果,其实也是这个思路的延续,都是为了卖东西硬生生制造出来的“礼俗”。
情人节、巧克力,这两个东西摆在一起看起来是无比的甜蜜,可是对于想出这个创意的莫洛佐夫家族来说,这段回忆也许是百味杂陈。
1917年,俄国爆发革命,俄罗斯商人费奥多尔·莫洛佐夫携家逃往哈尔滨。他深知他们的家族生意在布尔斯维克人的统治之下,必然遭受灭顶之灾。为了反抗新政权,他在哈尔滨从事贸易,赚了钱支持白俄军队。然而很快白俄叛军就溃败了,他又辗转搬了几次家,最后跑到日本的神户落脚。
美、英、日等国支援白俄军队与苏维埃红军作战
20世纪初的日本正处在快速西化的时期。费奥多尔看准了民众对西方生活的向往,开了一家以巧克力为主的西式点心店。
从南美洲传到欧洲的巧克力原来是一种加糖的热饮料,据说是由叶卡捷琳娜二世带到俄罗斯的。在俄罗斯寒冷的冬天里喝杯热巧克力,简直是无比惬意的事情,很快,巧克力就在俄罗斯贵族间传播开来。19世纪中期,与欧洲同步,俄罗斯也开始生产固体排块的巧克力。俄罗斯人把丰富的想象力运动到巧克力的发明中,把各种酒、杏仁、蜜饯、葡萄干作为馅料填充到巧克力里面,做出独具俄罗斯特色的美味糖果。
俄罗斯人有句俗语:好生活就像“一切都覆盖着巧克力一样”。莫洛佐夫一家把甜蜜的巧克力带到日本。不仅招揽了其他从白俄罗斯来的流亡者来做点心,还让长子瓦伦丁退学回家帮忙。1926年,莫洛佐夫糖果工厂就开张了。
5年之后的1931年,糖果工厂准备扩大事业进行“融资”,精明的日本商人葛野友缒适时加入进来。他买下了莫洛佐夫的所有设备,追加了资金,顺理成章地在新成立的莫洛佐夫糖果有限公司里就任董事长,而创始人莫洛佐夫当任董事。在2年后,这家公司就取得了盈利。
1936年2月12日,在情人节的前两天,莫洛佐夫糖果公司在英语读物《The Japan Advertiser》上刊登广告:“将莫洛佐夫的精美盒装巧克力作为情人节礼物,送给你的爱侣”。巧克力店老板从儿子的名字(Valentine)与情人节(S.Valentine’s Day)的巧合中,想到了一个天才的营销广告,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世界第一张情人节巧克力广告
正当莫洛佐夫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展拳脚,日本人却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莫罗佐夫父子认为公司的利润已经超过了一定的水平,应该按照先前签约的合同所约定的那样取得相应的奖金,而葛野友缒却用各种理由不让莫洛佐夫看账本,让他不禁怀疑日方为了不支付奖金而故意将业绩改低。加之发展方向和经营策略的冲突,两人越闹越僵,葛野也省得废话,直接要把莫洛佐夫一家挤出公司,莫洛佐夫当然不肯。最后两人闹上法庭。
一方是白俄难民,一方是日本商人。帝国法庭当然不可能公正,然而官司断断续续打了好几年。日本商人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神户商会的理事福本義亮对代表莫洛佐夫一方的律师威廉傲慢的说:“你们这些人啊,住在大日本帝国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要是呆在俄罗斯早就被杀了。明白吗?白俄人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听话啊。……虽然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这里不是美国。对外国人让步的话,那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不存在了。”
“如果还要继续的话,就请政府把莫洛佐夫一家赶出日本。”日本方面之所以对这家白俄难民如此凶恶,还和当时的国际形势有关。在这家糖果公司开张不久,日本就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在双方打官司的期间,又发生了“二二六兵变”,随后日本和德国签订了以苏联为假象敌的“日德防共协定”。这几年间,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关系日渐紧张,失去祖国的白俄人在日本却被当成苏联人一样防范,如丧家犬一般在夹缝中生存着,遭受屈辱的命运。
为了避免人身伤害,莫洛佐夫一家终于在协议上签字,放弃了公司。之后,这家以莫洛佐夫为名的公司就和莫洛佐夫一家再也没有了关系。
如今,包装精美、大卖特卖的Morozoff情人节巧克力和当年的莫洛佐夫一家毫无关系
20世纪前半叶,白俄难民在远东的地位和欧洲的犹太人,以及在海外当劳工的华人差不多,都是非常低贱的。莫洛佐夫一家为了生存,只好又开了一家糖果巧克力店。很快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了,在经济管制的大环境下,包括糖、可可粉在内的原材料都难以取得。他们曾短暂移居上海,后又回到日本。太平洋战争爆发,连店铺都在空袭中烧毁。
战后,瓦伦丁·莫洛佐夫又重新开张了一家糖果巧克力店,也曾取得了一长段时间的发展,也曾受托为日本天皇制作过巧克力点心,但终因业绩问题在2006年停业。不知道看着这股从七十年代兴起的情人节送巧克力的热潮,这位名字带着“瓦伦丁”的巧克力老板,心里是什么滋味。
战后,瓦伦丁·莫洛佐夫新开的COSMOPOLITAN 糖果巧克力店的门面
《雪国》中曾有这样一段描写:
“你是打哪儿来的?”岛村问道。
“打哪儿来?你是问我打哪儿来?”俄国女人不知怎样回答,一边收拾货摊,一边思忖着。
她穿的裙子,已经不像是西装,而像是在身上缠上一块不干净的布。她就像一个地道的日本人,背着一个大包袱回去了。不过,脚上还穿着皮靴。
就像川端康成笔下的那个白俄女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由自己决定。直到现在,学术界还是鲜有50年代以前的日本白俄人研究成果,甚至俄罗斯本国都没有,无论是母国还是居住国都似乎把这些人遗忘了。这些离散的人们就像腐烂的树叶,卑微地化作了泥土。
根据一项日本东正教团体提供的数据显示,在日的白俄难民大概3万多人,他们在沙皇俄国时期是军官、是商人、是知识分子、是贵族,可是没有了祖国,他们什么都不是。瓦伦丁·莫洛佐夫既不想因为加入日本籍而改用日本名字,更不想加入苏联的国籍。他对上门邀请的苏联大使馆的官员说:“我不想听把沙皇杀了,还烧毁教会的人说教”。最终他和父亲一样,被葬在了日本的外国人公墓里。
(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康韵同学的大力协助,她帮助翻译了jp.wikipedia中关于莫洛托夫糖果和他们父子的相关条目)